第4章 往事

高三那年,正是冲刺阶段,陈阳阳很少参加任何娱乐活动,她不喜欢和女生一起逛街,也不喜欢参加比如溜旱冰或者是唱K之类的活动,甚至连家庭聚会都很少参加。

她所有的活动范围,就只有那一方小小的书桌,上面堆满了高考复习资料,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试卷。

她很喜欢学习吗,其实也不是,她觉得她现在的知识足可以应付高考了,事实上,她也没有感觉错,那一年高考,她是全市理科状元,所有科目的错题加起来五个指头都能数过来。

她之所以拼命学习,只是觉得这样可以减少很多家庭矛盾。

高三这一年,大部分同学都患上了紧张性便秘,深夜里,一边蹲坑,还要一边拿着红宝书背单词。

不过,班级里的气氛也不全都是紧张的,有像陈阳阳这种表面上假装紧张的,也有像李月这种连紧张都懒得去装的人。

李月是个富二代,这是学校公开的秘密,基本上只要跟学校不沾边的事情她几乎都做。

校服会改成掐腰包臀的设计,化着全套妆容,涂着闪亮的指甲油,就连头发,都是浅浅的亚麻色,相当惹眼。

李月有一帮小姐妹和一帮社会青年小哥哥,只要放学,陈阳阳总能看到她背着一个满是铆钉的背包坐在一个黄毛的摩托车后面扬长而去。

他们叫嚣着嚣张的青春,看不起那些整日埋在书堆里苦读的书呆子。李月也看不起陈阳阳,所以她在学校的后巷里堵过一次陈阳阳,理由是陈阳阳拒绝在考试的时候给她提供便利。

李月带了很多女生,那些女生都是跟着李月一起打架的校霸,平日里欺负过不少学生,像是一群疯狗。

陈阳阳没有求饶,没有害怕。

看着一群围着自己的不良少女,她眼里闪烁的,是兴奋的光芒,除了在武馆里,这是她第一次打架,跟一帮野路子的疯狗打架。

陈阳阳虽然是少年组的武术冠军,可双拳到底难敌四手,而且,对方是一群没有任何武术底子,不讲道理的疯狗,陈阳阳最后从地上拿了了一块搬砖,精准无误地拍向了一个女生的脑袋,她知道,开瓢应该要怎样开,才能既让人家疼,又不伤到要害,还能起到威慑力。

那个被打到脑袋的女生捂着头,流了满头血倒在了地上,嘴里一直撒泼打滚地叫唤着,然后被人扶了起来。

所有的女生都没了动作,李月脑袋发懵的看着她,嘴里嗫嚅地说道:“班,班长?”

陈阳阳“嗯”了一声,将手里的板砖扔到地上,她语气平静的说了句:“有烟么?”

“烟?”李月反应过来吼道,“陈阳阳,你他妈有病吧?”

陈阳阳冷笑一声:“还打吗,我可是正当防卫呢,哦,估计你也搞不懂正当防卫是什么吧,文盲!”

陈阳阳嘴巴一张一合,李月脸色扭曲地想要冲上前去,被后面的人拉住了,一个肥胖的女生走上前去,递给了陈阳阳一支烟,还亲自点上了火。

陈阳阳抽了一口,手法很生疏,但是姿势却相当撩人,就好像电影里面穿着旗袍的张曼玉倚靠在老旧的墙上一样。

陈阳阳这是第一次抽烟,纯粹只是因为恶作剧,看吧,所有人眼中的好学生,也有坏事做尽的那一天,她接连抽了几口,淡淡地说道:“不要去附近的卫生所,里面有个医生和班主任是熟人。”

等陈阳阳走后,胖妹横眉怒目地看着李月说道:“这就是你说的虐菜?”

李月嘟囔道:“我哪儿知道啊,这人平常看着是个闷葫芦,原来这葫芦里面卖的还真不是什么好药,连卫生所有班主任熟人都知道。”

后来,李月对陈阳阳便规矩了很多,两人谁都没有把那天的事情说出来,陈阳阳是不想惹麻烦,李月是不想丢面子,互惠互利,双赢。

学校发下通知,又要买一套高考复习资料,费用是一百多元,教室里哀嚎一片:“老师,又买啊,我妈昨天还说,再交钱就要把我的牛奶断了,我还在长身体呢。”

教室里又是一片笑声,台上的班主任也不得不感慨,年轻就是好啊,好像无论多么困难,多么辛苦,甚至是穷途末路,也还是有心情来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能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因为他们年轻啊,只要咬咬牙,就能看到无比美好的明天。

收钱的事情,一直都是交给陈阳阳做的。

陈阳阳收完钱之后,隔天便会交给班主任,这一次,却迟迟没有交上来,是因为一个叫尤茉莉的女生说自己带来的钱被偷了。

陈阳阳知道尤茉莉家境不好,每一年学校都会有补贴津贴,她是学校重点关注的困难户。

交钱的事情,便一再耽搁了下来,为此,从来没有被批评过的陈阳阳头一次挨了批评,但她还是倔啊,就是不肯把钱交出来。

李月私底下找陈阳阳说:“那个尤茉莉啊,就是只骚狐狸,又爱骗人,谁不知道她家穷啊,八成是她自己没钱硬说被人偷了。”

“闭嘴!”陈阳阳冷冷道。

“别好心当做驴肝肺好不好。”李月说,“拽什么拽,成天拽的得跟二五八万一样,班长了不起啊。”

体育课上完回来,陈阳阳发现,自己藏在书包夹层里的钱也被偷了,四十个人的资料费,四千多块,一分都没了!

陈阳阳一直做得很小心,放钱是找没人的地方,就连夹层也做了伪装,可是钱还是被偷了。

同桌跟她说,看到尤茉莉在自由活动的时候进过教室。

陈阳阳询问了所有人,大家都有人证证明自己不曾进过教室,只有尤茉莉,没有办法证明,于是,陈阳阳找到了尤茉莉,将她带到了没人学校的储物间里。

陈阳阳说:“其实这件事很好查出来,你不用跟我狡辩了,我也不想听。

钱拿出来,我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你要是不肯拿出来,我就会上报给班主任,到时候查不出来了,你的档案里会留下一生的污点,孰轻孰重,你自己考虑吧,是要为了四千块断了自己的前途还是……”

这是陈阳阳能想到的最简便的方法了,他们那么努力地高考,不就是为了一个前程似锦的前途吗,何况,这个年龄段的人根本禁不住吓唬。

尤茉莉当场就哭了出来,不是那种嚎啕大哭,是那种咬着唇,如同杜鹃泣血的惨烈。

她说:“对不起,班长,我也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啊。”

“怎么了?”陈阳阳问。

尤茉莉噗通一声,毫无征兆的跪在了陈阳阳的脚边,她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可是声音却一直压在喉咙里面,她说:

“我爸爸生病了,很严重的病,还差钱,很多很多的钱,我妈妈是卖红薯的,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几个钱,我那么努力的学习,高考,就是为了将来挣钱了给他治病,可是,他为什么不给我机会啊!”

陈阳阳不是个感情泛滥的人,可是看着脚边哭得惨烈的尤茉莉,她虽然做不到感同身受,心底里也多少是有些难受的,她说:“这件事,我还是要查一下的,如果,如果是真的,我会另做打算。”

陈阳阳和尤茉莉去了医院,她隔着玻璃看着一个男人,躺在病床上,脸上戴着氧气罩,身上插满了管道,尤茉莉正拿着毛巾给他擦手擦脚,男人的手脚,在她手中,就好像一截随时会断掉的枯树枝一样。

陈阳阳说:“尤茉莉,四千多块算我借你的,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你放心,这个秘密只有我们知道。”

“谢谢你,班长。”尤茉莉说。

隔天,陈阳阳从自己存压岁钱和各种奖金的银行卡里取出了四千元,交给了班主任,她说:“之前是我弄错了,钱没丢,是我自己忘记放哪里了。”

班主任点头:“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以后做事要小心谨慎点。”

就在陈阳阳将钱款上交的第二天,尤茉莉死在了学校里的楼道里面,浑身血污,身上满是青青紫紫的伤痕,从伤疤上来看,死前应该是遭到过殴打的。

警察来了,班上几个最后和尤茉莉有接触的都带走了,陈阳阳成为了重点排查对象。

同桌说,她看到陈阳阳将尤茉莉带到了储物间,又将自己之前怀疑尤茉莉偷钱的事情说了出来。

陈阳阳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没有什么表情,冷静得不像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

对面留着寸头的韩理,穿着警服,凶神恶煞,一边拍着桌子,一边说道:“陈阳阳,你给我老实点儿,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抓起来关进小黑屋!”

陈阳阳说:“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我没打过她。”

“尤茉莉跟你谈完话就哭了,你怎么解释?”韩理低沉着声音说道,“听说你是个学霸,那你也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吧,老子告诉你,你这是妨碍公务,信不信,你连高考都参加不了。”

“我可以参加单招,我得过全市物理大赛,奥数大赛一等奖,又有青少年科研成果突出奖,之前两个月的国际交换生期间,我也已经拿到美国那边的教授的推荐信……”

妈的,成绩好了不起啊!

韩理打断还在如数家珍的陈阳阳,吼道,“老子问你的不是这个,是尤茉莉怎么死的?”

“不知道。”陈阳阳说。

“你跟尤茉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发生。”陈阳阳说,“我没打过她,就只是跟她说了一些学习上的事情。”

韩理问:“学习上的事情说的是什么,能把人说哭了?”

陈阳阳不说话。

“你这人,同学都死了,你怎么一点都不配合,就跟白夜行里的那女主角似的!”韩理毕竟才从大学里毕业,摊上一个大案子,就倒霉的碰上了陈阳阳这个锯齿葫芦,一时之间开始口不择言。

离开审讯室的时候,陈阳阳的腿是发抖的,她穿着宽大的校服,可还是掩饰不住身上的战栗,尤茉莉的死相很惨,头着地,流了好多血。

她不知道尤茉莉是怎么死的,可是没人相信她。

有人把陈阳阳得了武术冠军的事情说出来了,尤茉莉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好像一下全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陈阳阳回教室的时候,发现同桌在整理东西,陈阳阳问她:“你怎么了?”

同桌闪烁其词地说道:“我妈跟班主任说了,要我换个位置坐。”

这种事情,有一个人做了,其他人便开始有样学样,班里的人默默的站成了同一阵线,都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起来陈阳阳。

他们都是要准备高考的人了,谁也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惹上一身麻烦。

陈阳阳是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就像大海里的浮萍一样,孤立无援。她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以前独来独往,觉得无所谓,现在独来独往,就好像关在笼子里的独角兽,他们都是观众,而她,是一个异类。

放学的时候,霍南成骑着自行车从陈阳阳身后追了过来,他是那么阳光帅气,身上永远带着青草的干净香味,他说:“陈阳阳,我们一起走吧。”

陈阳阳说:“你不怕惹麻烦吗,他们都说我是杀人犯。”

霍南成说:“我不信。”

这种久违的被人信任的感觉,让陈阳阳的眼眶泛酸,她是第一次坐在男生的后座上,她盯着男生校服后面的小雏菊,针脚缝得很整齐,那朵小雏菊圆嘟嘟的,显得很可爱。

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陈阳阳问:“你背上的小雏菊很好看。”

霍南成身体一僵,没有说话。

他将她送回了家,陈母很热情地留了霍南成吃晚饭。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一直以来和陈阳阳相安无事的李月突然像是疯狗咬上了陈阳阳,她坐在最后面的位置,在课堂上大声喧哗:“怎么杀人犯还坐在教室里上课,有没有王法?”

陈阳阳回头,紧紧地盯着李月,李月也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霍南成猛地从课桌上坐起来,指着李月说道:“你说谁是杀人犯?”

讲题台上的化学老师呵斥道:“霍南成,你给我坐下来!”

李月不甘示弱,说道:“我又没说你,你这么激动干嘛?”

旁边有人小声说道:“霍南成喜欢陈阳阳的嘛,昨天还载她回家呢。”

李月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她站起来,把自己的桌子踹翻在地,洒了一地的少女小说,她说:“霍南成,你就是个傻逼,被陈阳阳这个婊子骗了,她不止打架,她还抽烟,她还知道班主任在卫生所有熟人,她就是个婊子!”

化学老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陈阳阳,李月,霍南成,你们都给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