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活着
吃晚饭的时候,陈阳阳才见到韩理的大哥,也就是韩令的父亲韩文。
他和韩理的长相其实很像,两人都有着一头标志性的卷发和小眼,只是韩文看上去很斯文,戴着眼镜,穿着得体的西装,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跟粗犷的韩理气质上是截然不同的。
韩文早些年是在部队做指导员的,后来进了政府单位,一直从事的都是文职工作。
韩理问韩文:“哥,大嫂呢?”
“最近部队忙着演习,比较忙。”韩文淡淡地说道,他垂着眼皮,透过清冷的灯光,能看到他眼皮底下淡淡的青色。
从陈阳阳进这个屋子开始,她就能感受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疲惫感笼罩在每个人身上,表面上虽然大家都在欢笑着,可是那笑意,却没有一次是透到眼睛里的。
韩理说:“小令的病现在怎么样了?”
韩文好半晌没说话,最后无奈说道:“即使很不想承认,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这句话几乎是从他的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薄薄的的镜片上很快便蒙了一层雾气,韩文取下眼镜,用袖子在镜片上面擦了擦然后又重新戴了上去。
韩令的病,就像一层阴霾一样笼罩在这个家里。
陈阳阳的房间被安排在韩理的隔壁,凌晨一点的时候,陈阳阳还是没什么睡意,翻来覆去几次之后,她打开灯,在书架上找了一本书来看。
不一会儿,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陈阳阳拿起手机,是韩理发过来的一条消息:还没睡?
陈阳阳:还没。
等了一分钟,还不见对方回信息,陈阳阳放下了手机。
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陈阳阳走过去,打开门便看到韩理抱着枕头站在门口冲自己挑眉坏笑一声:“陪睡服务要不要?”
陈阳阳收敛起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多少钱?”
“免费。”韩理一边说还一边冲她抛个媚眼。
“太贵了。”陈阳阳说。
“太贵?都免费了还贵?”
“得倒贴!”陈阳阳轻笑着。
“还真是上赶着不是买卖呀,行,倒贴就倒贴。”韩理抱着枕头挤了进去,将枕头隔空抛物一般抛到床上。
他双手抱着陈阳阳的腰,低头便吻上了她的唇。
“你……”韩理的动作太过突然,陈阳阳惊了一下,差点咬到了他的舌头。
“闭上眼睛。”韩理沙哑着声音说道。
陈阳阳顺从地闭上眼睛,她忘了思考,一切都只是趋于本能的,完全地将自己交付于他。
两人分开的时候,陈阳阳动情地看着韩理,她用指尖描绘着他的长相,一笔一划,那么认真执着。
韩理被触碰得有些痒了,他抓着她的手说:“干嘛?”
“好看。”陈阳阳说。
“嗯?”韩理被她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陈阳阳说:“警察叔叔,你很好看。”
“那要劫个色吗?”韩理坏笑着挑眉。
“好啊。”陈阳阳踮起脚尖,在韩理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韩理和陈阳阳躺回了床上,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小灯,两人都没什么睡意。
陈阳阳靠在韩理的胳膊上,她转了转脑袋,抬眼看着他:“说点什么?”
“说什么?”
“不知道,我想想……”陈阳阳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韩令现在在哪里?”
“医院。”韩理说,“一般都是英儿和看护一起照顾他。”
“我们明天去看看他吧。”
“好。”
陈阳阳醒来的时候,韩理已经不在了,她几乎都要怀疑,昨天晚上的韩理是她做的一场旖旎的梦,可是看到床头韩理忘记拿回去的枕头,她笑了笑,明白这不是梦。
见陈阳阳从房间出来了,正在和英儿一起准备早餐的韩母问道:“昨晚睡得好吗?阳阳。”
“伯母早,我昨晚睡得挺好的。”陈阳阳的回答中规中矩,她其实心底是有意想同韩母亲近亲近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永远都是这样克制而又疏远的。
陈阳阳对自己是有些无奈的,好在韩母并不介意,反倒对她清清冷冷的模样很是喜欢,她做了一辈子的军人,对陈阳阳身上那股隐隐约约的傲气反倒多了些欣赏。
“那就好,我还怕你有认床的毛病呢。”韩母说。
韩理从厨房拿了一根油条,一边吃一边说:“妈,等下我和阳阳一起去医院看一下小令。”
原本韩母和英儿是要跟他们一起去的,考虑到陈阳阳可能会有些拘谨所以韩理就没有答应。
出门之后,陈阳阳有些担忧地对韩理说道:“你妈妈会不会不太喜欢我?”
她一直都不是能特别讨长辈喜欢的人,来之前她给自己做了很多思想工作,要热情,要开朗,要会逗长辈开心……然而现实太骨感,理想太丰满。
韩理说:“不会,她喜欢你。”
“喜欢我?”陈阳阳说,“你在安慰我吧?”
“这你可真的冤枉我了,你都不知道我妈是多傲气的一个人,她要是看不上的人,那都不带正眼瞧的,恨不得用鼻孔看人。”
陈阳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还真就有这么夸张。”
韩理想起了他大哥谈的第一个女朋友,那女生是个演员,生得柔柔弱弱,说起话来温声细语,其实家里三个男人都觉得这女孩挺好的,可是他妈和英儿就是横竖看不顺眼,说这女孩是真能装。
也不知道女人是不是在这方面都练就的火眼金睛,后来那女孩闹出了不少绯闻,全是些桃色新闻,知道进不了他们家的大门之后,索性也就不装小白兔,那一阵子,可把他大哥伤得够呛,都以为他要出家当和尚了,没想到后来,他大哥就在部队里认识了做飞行员的大嫂,不到一年时间两人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的生活也一直恩爱如初,直到韩令的出生,才渐渐产生了一些变化……
两人到了医院之后,照顾韩令的看护告诉他们,韩令去花园里散步了。
看护对他们说:“这孩子啊还真不像个病人,成天闹闹腾腾的,逮住机会就跑到外面玩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只是得了个小感冒,这孩子应该是我照顾过的病人心态最乐观的一个了,有时候想想,这么好一个孩子,还真是怪让人心疼的……”
医院的花园里有一棵大樟树,树冠将太阳全都挡在了外头,只在地上投下了星星点点的光斑,树荫下,坐着一个单薄的少年,背靠着树干,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正一口一口地喝着,表情十分痛苦。
“韩令?”陈阳阳说。
韩理顺着陈阳阳的目光看了过去,而韩令也正好看向了他们,韩令从地上站了起来,一下蹦得老高,跑了过来。
近看陈阳阳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唇色也是近乎惨白,韩理看到,吓了一跳,赶紧呵斥道:“韩令,给我消停点!”
“三叔,你怎么来了,还带着阳阳姐一起,你该不会是,带着阳阳姐见家长吧?”韩令坏笑着冲韩理眨眨眼睛。
韩令瞧上去还真不像一个病人该有的样子,裤脚细细的卷了边,露出一截脚踝,脚上是一双经典款的Nike拖鞋,头发枯黄干燥,看着有些凌乱,但是因为额头上的抹额,反倒多了几分时尚感。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江江说你生病的事情,她还等着你回去高考呢。”陈阳阳问。
韩令有些难受地垂下了头,他慢吞吞的说道:“阳阳姐,我……”
“为什么不跟她说?”陈阳阳说,“你不知道,她会担心你吗?”
“等我好了,我会去找她的。”韩令说。
“你什么承诺都没有给过她,你就这么笃定等你好了,江江就一定会在原地等你吗?”陈阳阳对韩令的做法多少是有些不赞同的。
韩令看着陈阳阳,欲言又止,只是一味的低着头,良久他慢慢说道:
“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我很快就要去美国接受换新手术了,我在网上查过,这个手术的成功率很低,几乎可以说是相当于去送死……”
韩令说着说着,忽然就红了眼眶,他有时候也会想,世界上那么多健康的人,为什么老天爷却要给他一颗残破的心脏?
如果没有这颗残破的心脏,那母亲和父亲的关系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在生下韩令之后,韩令母亲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导致她不能生育第二个小孩。如果他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这也倒没有太大的关系,只会留下一些小小的遗憾。
可现在,韩令被检查出患有心脏病,整个韩家都笼罩在了一层厚厚的阴霾之中,谁也不知道,死神会在哪一瞬夺走这个鲜活的生命。
母亲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父亲,亏欠了整个韩家。
虽然,这些事情,谁都没有对韩令说过,可他天生是个心思敏感细腻的孩子,母亲和父亲的变化,他点点滴滴都看在了眼里,心里装的事情也就越来越多了。
表面上,韩令永远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家里人都把他当成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那他就就乖乖扮演着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直到遇到了江江,他才知道,命运给予的牌是无解的。
每个人的底牌不一样,命运也将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江江在努力地触摸着他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而他呢,却无数无刻都在想着努力活下去。
韩令喃喃低语道:“傻江江,你看,我也是有烦恼的。”